• 自工业革命以来,现代主义的建筑风席卷全世界,机械式的几何建筑物占据了许多城市的天空,建筑物失去了造型线条的美,纯以实用为考量,也与雕塑艺术分道扬镳,于是二十世纪的世界各地许多城市不论是新兴或重建,城市建筑都统一了特色,反倒不如旧式建筑风格多采多姿的特色令人徘回叹美。

     

    二十世纪伟大的建筑大师莱特(Frank Lloyd Wright.美籍)强调「建筑是生活的机械」、将空间与人性结合、像「从地下自自然然长出来的」有机建筑,试图找回建物与居住者心灵合一的感性境界。莱特从东方的老庄、禅的意境中获得灵感,崇尚自然的建筑观念给予西方建筑思维注入活泼的新意。莱特掌握了几何造型美的秘诀,创造的许多作品犹如雕塑艺术品矗立在环境空间中,成为二十世纪建筑的经典。他的建筑理念也影响了后来的建筑界。

  • 我的建筑理念并不承袭自莱特,是我的成长背景与天性使我必然选择一条与自然共舞的创作观。在这里容我先说说我的雕塑创作历程,这将有助读者了解我的转化过程,从1986年赴法国后,我便开展了一系列的木雕创作,我将这批作品归纳为“我的森林系列”,那是我开始依循自然的结构与机理为创作理念的开始。中国的构字法中,两个“木”摆在一起成“林”;三个“木”加在一起那就是森林。在赴法国前,我在台北近郊一处叫外双溪的地方,盖了一间小木屋,在一片相思树林的小溪边,独自住了七年。这段生活是我过去几十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即使生活并不宽裕,仍能拥有绝对的自信。在简单的物质生活中却享有丰富的精神生活。结交友朋、饮酒常乐,把年轻生命的力道挥洒到极致,放任旷达,无拘无束,享受创作自由的愉悦,尽兴品味着每一天的生活。八六年,离开外双溪初抵巴黎第八大学造形艺术系学习,一个异地时空的大转换,从喧哗热闹的家乡到了语言不通的异国,形同聋哑无声的世界。在此对物质材料的知性表达形式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在孤独与苦闷中沉潜,同时也在沉寂与安静中创作,外双溪七年生活的各种环境印象因此自然鲜明浮现,相思林里婀娜多姿的树影转化为我创作的一个重要元素,从此开始了「我的森林」一系列作品。

  • 对自然的想象和自然力量的兴趣是促使我进行雕塑创作的动力。北京的友人黄以明先生在介绍我的艺术时曾这样描述到:“萧长正的艺术是自然精神的现代构成,它成功地把已经成为化石的中国古老艺术的本源——自然精神,在现代人的精神生活里得到复活,为中国现代雕塑吸回创造的源头找到了表现的语汇。”(以上引述黄以明的文章《自然精神的现代构成》)在我开始创作木雕作品《我的森林(一)、(二)、(三)》时,我就想把我游离在外域的艺术感知拉回东方,拉回这片熟悉的天空、大地、森林,我早已遗忘了的精神家园,并且直接引起了我的本能反应。我的创作,大多选择木的材质,取自森林的枝叶、种子、蕈菇、花朵、果实、踵节、枝干、根茎的造型,又浑圆天成地把它展示在大自然山野的风景中。自然“空无”的意境,这股流溢在中国人心头几千年的悲凉气韵,转化为气势磅礴的大地呼吸的脉动;个体的人,长期被外界和现实的桎梏压抑在体内处于沉睡状态的生命本能苏醒了,作品变成了化身,在彼此的代替和反复投射的想象游戏中,实现了审美自由的释放和满足。

  • 一九九五年,我来到中国大陆——桂林,那是一个世人公认的人间仙境。然而此行对我来说并非旅游,而是接受台湾金宝山总裁曹日章先生的邀请,在这里一展他的梦想和野心,共筑一座属于全人类的艺术王国于这美丽的自然山水间,从此对我的创作生活起了一大漪涟。将创作的领域由单纯的观赏功能扩大到总体开发,建筑设计与景观规划,这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是一大考验,如何使建筑硬件成功的安置在自然环境中,即不突兀又能相互辉映达到视觉环保是首要条件。我的第一栋建筑设计起便秉持着两个原则:一是伪装隐藏,一是模仿自然。建筑物本来就是一个添加物,必须放在合宜的地方才不至成为累赘。在这里我想先说一下桂林山水的风貌,从桂林至阳朔约六十多公里,公路两旁到处可见层峦迭起、连绵不断的的大、小山,一座座平地拔起像似一朵朵小伞的尖山无限延长、重迭。如此形成的特殊山景,无形中转化为我的建筑符号,表现在这一栋建筑物<国际艺术中心>上,它的整体造型是连续的三角形向左右两方铺开,我以30与60度角的斜度构成,用意在制造不平衡与不稳定的三角形,以达到一定的运动感,就如地壳板块互相挤压重生的造山运动一样,也类似后面大山下的山根一样,一层层互相依靠,立面三角墙体分为三个深度,其中三角形墙体间互相或交差、或贯穿、或重迭,相互紧扣以张显其绵绵不断的延深感,再现了桂林山水的多层重影像,“透空”在这栋建筑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 另一座建筑——夏朵酒店(HOMA),是一座结合了绿色生态的建筑,我把地面的草皮掀开逐渐斜向中心,延伸形成建物的屋顶,分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使建物与地面彼此以草皮相连结为一体,然后消失于地平线上;四个直角不等高的三角体在中心更形成一个中空的天井,夜里可以观星,雨天可以看景,免除掉一般公寓式房间的闭塞感,每个斜面墙体更采用镀膜玻璃,并嵌以或是三角、或是方体等简单的基本造型装饰墙,轻松、飘逸的构筑在墙面上,犹如静夜中的星空,繁星点点。

     

    在这两栋建筑中间有一栋四分之一圆造型的飞翼SPA,它采用的是钢架结构,外墙全部饰以镜面玻璃,它就像是占星师观看的水晶球,他也是一面球体镜,可以反射周围的自然景象,是山体打扮的梳妆台,是占星师眼里解不完的万象花筒。在里面品茗、用餐,皆有极佳的视野观赏外面的自然风光。

  • 愚自乐园创办人纪念馆—百日梦馆是一座旋风环形的建筑,每个人对龙卷风都有印象,尤其在空旷的野地,我们随时会见刮起一阵阵树叶旋转的风,不论大小稍纵即逝,人生就如那阵旋风,不论掀起的涛浪有多大,最后终将趋于平静。纪念馆的设计是因此而来,圆体顺着逆时针旋转,一环一环的掀开扩大,那是寓意着生命的力量是在不断的扩张与寻求,人一生的际遇千变万化,一生能有多少如意事,一生能交多少知己,都是个未知数。在旋转的墙面上。我嵌入一片片不锈钢,犹如银河系里的星海,尤其在白昼日光的照射下更是灿烂耀眼,使建筑物似乎是隐藏在自然多变的光影之中。其它还有的建筑如:行政大楼、员工宿舍楼、工作车间及公共场所等设施,在此就不再一一介绍,总之在这建设过程中遭遇到许多的困难,诸如材料的匮乏、工具的简陋、技术的水准等等皆无法达到要求,但 “在逆境中求生存,化缺点为长处”,此时的我才理解到就算是原始自然的材料和简单笨拙的工具只要加上智慧仍然可以创造出许多美丽的作品。工程虽然艰巨,但在桂林我的创作经验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许多不可能的任务渐次完成。不论从事雕塑、景观、建筑,我所依循的就是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与思想、从容与自在的心灵状态。

  • 在完成金宝山雕刻公园的所有创作工作之后,来到桂林接受一个巨大的挑战,面对的不只是一两栋建筑、一两件雕塑,而是开发近万亩的土地,使之成为一个艺术王国----愚自乐园,心中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是必然的。我自1988年认识曹董以来,双方经过长久的合作而产生的默契与信任,是历经多少的辛苦与压力而形成的,我们之间与其说是雇主关系,不如说是互相激励的朋友。他性急,点子多,唯美主义,而我沉稳、专业、顺应自然,两个人的互动,或矛盾、争执,或启发、激励,但终会磨合。因此在我接受总规划之大任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而他也日以夜继的不断创新点子。我知道这是每个人创作欲望的满足,我不敢说走到今天,能留下多少成绩,但我知道,一路走来,就如我的恩师,雕塑大师朱铭先生对我所说的一句话:“你真‘心’苦了”。

  • 艺术家与委托者的合作关系自古已有,文艺复兴时期就有许多的例子,艺术家与赞助者共同留下人类文化的遗产,他们彼此成就了对方,也造就了历史。当然,我们也在历史中看到出资者(委托者)越尊重艺术家且给予极大创作自由的空间,其所完成的作品越成功。

     

    在建设园区的过程中,有来自环境的挑战,来自人为的挑战,我视之如逆风,顺着气流而上使风成为承载之力,负我向高处爬升。

     

    顺势而为,于是一切自然而成,大自然形成的规律不也是如此?由于顺势而为,自然景物的形成便是那幺的「自然」,使我们看自然风景时心情也感到无比舒畅。即令奇特如桂林的山水,因为自然,所以我们赞叹。所有人为的建设都应该依循自然的规律,使人身处其中仍感舒适自在,人之身心意与自然之气共感共通,不因人为的建筑而有所阻隔。愚自乐园若能不愧桂林山水美景,使人更亲近桂林更领略桂林之美,「顺势而为」的建设态度应是关键。